我出生在河北省灤縣一個貧苦農民家庭裡。父親早年扛活,後來靠種兒畝薄田兼做挑擔叫賣支撐家計。我們兄妹五人,我是老大。八歲上,父母看我體弱多病,難務耕事,也為將來添個識文斷算的幫手,咬咬牙送我上學,東挪西借地巴結著供我讀了八年私塾。我看家裡作難,跑到灤縣城考進半費的師范講習所學了一年多。我十七歲當小學教員,一而教書,一面隨鄉居的舉人 李筱珊 先生學習古詩文詞。其時,軍閥混戰,灤縣正當直奉軍爭奪的要沖。燒殺姦掠,民不聊生。
一九二五年夏,聽說梁任公、王靜庵創辦清華國 學研究院,又和裴學海等幾個同好一起重溫經學,兼研小學、史學,淮備投考。暑期應試落榜。雖然受了一次打擊,卻更加發憤讀書,每日教書、寫稿、苦讀並進。不久,累得吐了血。某醫院診云:“肺病已深,非短期可治。”考學無望,教職也被辭了,真覺得前路漆黑,大難將臨,幾無生趣,又不甘心那樣死去。難道醫學對肺病真的沒有辦法嗎?床第呻吟之中,萌發了學習中醫的念頭。買了《衷中參西錄》、《湯頭歌訣》、《藥性賦》和《傷寒論》等書,邊讀邊試著吃藥。一年多田野間的生活,休息為主,吃藥為捕,肺病竟慢慢地好起來了。覺得中醫確能治病,于是決心學醫,自救救人。
學醫,到哪里學呢?窮鄉僻壤,無師可投﹔家口為累,又無力外出從師。只好托朋友找了一個村塾,學生不多,一邊教書,一邊學醫,一邊繼續寫詩文。這一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和愛好,二是想小補于經濟。學資供養家口,稿費就用來買醫書。三年之中拖著病弱的身體,日教夜學,讀了宋元以後許多醫學家的名著多種。缺少師友商問,就反復鑽研揣磨﹔為了體察藥性,就攢錢買藥回來品嘗體驗。能嘗的藥,大都嘗試過。有一次嘗服石膏過量,泄下不止,渾身癱軟,鬧得幾天起不來床。
學東知道我在讀醫書,有時家裡人生病也找我看。我慎重地認証用藥,往往有些效果。一九二八年春天學東一個親戚的女人患血崩,找我去治。初不敢應,後經學東面懇往治。幾劑藥後,竟見平復。春節時,全家人坐車前來致謝,引起轟動。就在這同時,鄰村一個叫徐福軒的小木匠,突然發"瘋",煩躁狂鬧,忽地登高跳房,忽地用手抓炕,新鋪的炕席一抓就是一片。發病月餘,家裡人捆管不住,經醫不愈,村人荐我。我細察其脈象症侯,系陽狂并有瘀血。子調胃承氣湯,僅一劑竟拉赤屎而愈。陽狂一病,並非難証。但在當時,村人卻傳為神奇。找我看病的人就越來越多了。 ﹒
一九二八年秋天,好友吳紹先古道熱腸,和幾個朋友湊了點錢,在司各庄幫我開了個小藥鋪,力勸我行起醫來。說是個藥鋪,起初就是一間小房,裡邊一張床,兩個藥箱,幾堆書。睡覺、吃飯、看病、賣藥,都在裡邊。後來起名叫"鋤云醫社"。因為原來教的一些學生的家長不願易人,懇我繼續執教。一則于情難卻,二則光靠行醫難糊家人之口,就和兩個友人一起在醫社後邊的一間房子里辦了個"尚志學社"。白天,看病賣藥之外,在這里講四書五經﹔晚上,攻讀醫書,思索日間的病案。
我行醫之初,靠書本上的一些知識辨病投方,療效並不高。但幾年之中,卻對農村的經濟狀況、疾病種類、藥品需要等,獲得了不少的經驗。同時,從讀書的惑豁、臨証的效失、病家的愁樂之中,進一步體認到中醫學術對社會人群的作用,益發堅定了終生研討中醫學,獻身學術的決心。業醫之初,生活十分艱苦。出診看病,經常以病弱的身體,騎一輛破舊的白行車,奔波於夏日的濕暑、隆冬的海風。
一九三五年,朋友把我介紹到山東省河澤縣醫院任中醫部主任。一邊看病,一邊教授幾個中醫學生。不久,災難就接連而來。先是丁丑夏,山左地震,烈風雷雨屋傾牆崩,連續數月,輾轉逃避,僅存生命。不久就是日寇進攻山東。一九三八年春,我應診到博山,遇日寇攻城,被圍在城內五天五夜。城破後,,落荒逃到濟南,身上一文不名,幾箱書籍無處去找,僅剩下隨身珍藏的《傷寒論》、 《金匱要略》各一本和數冊醫稿及《習醫日記》。為防路上丟失,從郵局寄回家。郝云杉先生送給了二十元路費,隻身由洛口過黃河,千折百難地逃回了家鄉。人倒是活著回來了,郵寄的書稿卻總未收到。行醫十裁,流落千里。身上,僅一條御寒的破被和一根逃難用的棍子﹔眼前,是一個淪落了的家鄉。茫茫冀魯,竟沒有一個醫生懸壺之地?
十年間,我以經方為主兼研各家,以求提高療效﹔搜讀各家中藥學說,摘選驗証,寫成了二十余冊《實驗藥物學》筆記﹔研讀《甲乙》,訪求師友,對針灸學進行了一定的研究和應用。這十年,我正當壯年,刀匕壺囊,黃卷青燈,用功不為不苫。因為沒有一個安定的環境,又缺少明確的哲學思想作指導,苦自苦矣,卻沒有做出多少可觀的成果來。
一九五四年糾正了歧視中醫的錯誤傾向以後,中醫受到了重視。我調到中醫研究院工作後,才有條件結合讀書與臨証,對一些問題進行較系統地整理和研究。治療方面,除在國 內執行醫療任務外,還曾 九次到歐亞一些國 家,參加蘇加諾、胡志明、崔庸健等人的治療和進行學術交流,這是過去不曾 想到的。晚年,我考慮得多的有兩件事﹔一是把多年積累的經驗多整理出一些留給後人﹔二是再為中醫事業培養一些後繼人才。"文化大革命"的一段時間,我被抄走書物,在醫院裡喂兔和清掃廁所,其他無從進行。
一九六九年八月周思來總理親自安排我去越南為胡志明主席治療。不久,我被恢復工作。我自知身體漸差,來日無多,要抓緊做些事情。一九七六年,我為培養高級中醫人才倡議多年的"全國 中醫研究班"招收了第一期學員。我的學術經驗開始整理出版。在科學的春天里,工作剛剛開頭,我卻在一九七八年七月一次講課後,病發不起,一至於今…..
我年近中歲學醫。一跨入醫林,面前數千年發展起來的中醫學術是如此繁茂豐厚,而又如此龐蕪錯雜,走一條什麼樣的做學問之路呢?既沒有家學可依托,又沒有專師引導或學校的規范,只能靠自己摸索、探求。回過頭來看,也有兩個有利條件。一是十幾年的舊教育,培養了讀書的能力和習慣。二是幾十年來未脫離過臨床。我的注重臨床,起初是經濟條件不允許去進行專門的理論學習和研究。後來,也是因為我認識到,中醫學術的奧妙,確在於臨床。書,沒有少讀﹔目的首先是為當好一個醫生,爭取當一個好醫生。圍繞這個目的,對歷代中醫大家的學術思想都做過一些探索。有過徘徊,出現過偏執,也走過彎路,才逐漸地得到了稍好一些的療效和較為深入一步的認識。認識發展的過程,大體可分為這樣幾個階段:
第一,我學醫之初,是從張錫純的《衷中參西錄》入手的。臨証稍久,逐漸感到其方有笨伯之處,往往不能應手。轉而學習吳鞠通、王孟英等人的溫熱著作。用之於臨床,效失參半。其效者,有的確為治療之功﹔有的則非盡是藥石之力。在一個時期裡,療效總不能很快地提高。思索其原因,一方面固然是對其學術研究的功力不到,經驗不夠﹔但細察其方劑,也確有瑣細沉弱的方面。苦悶徬徨之中,又重讀張仲景的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要略》(前此雖然學過,但末入細)。見其察症侯而罕言病理,出方劑而不言藥性,淮當前之象征,投藥石以祛疾。其質樸的學術,直逼實驗科學之堂奧,於是發憤力讀。初時,曾 廣置諸家詮注批閱。其中不乏精到之言,也常有牽附穿鑿反晦仲師原意之處,反不如鑽研原著之有會心。於是專重於研討原著。將讀書所得用於臨床,每有應手,則痊大症,更堅定了信仰之心。稍后,又涉獵唐代《千金》、《外台》諸書,覺得其中精華,亦是祛疾之利器。當時,曾 有過一個認識,以為中醫之奧妙,原不在宋元以後。從三十年代中期到四十年代後期,主要是以古方治病。這中間,還在另一個方向上走過一段彎路。
一九三六年前後在山東的一段時間裡,為了應付門面,生搬硬套地學了一陣中西匯通的學說。在這種理論的指導下,療效不僅沒有提高,反而降低了。真所謂“邯鄲學步,失其故封”。苦悶之下,害了三個月的眼病。不能看書。經常閉眼苦思其故,好久好久,得出了兩句話:“人是精神的不是機械的﹔病是整個的不是局部的”。這也許是僅存未丟的一點靈光吧!當時既不敢自信為是,也不敢人前道及,只取它指導著自己的治學。於是,又歸真返樸地研習古老的祖國 醫學。
第二,在第一階段的後幾年,實踐得多了,逐漸感覺到偏執古方存在的一些弊端。一方面,臨床遇到的疾病多,─而所持的方法少,時有窮於應付、不能泛應曲當之感。一方面也覺得經方究竟是側重於溫補,倘有認証不清,同樣可病隨藥變。持平以論,溫、熱、寒、涼,一有所偏,在偏離病症、造成失誤的後果上,是一樣的。臨証治病若先抱成見,難免一塵瞇目而四方易位。只有不守城府,因人因証因時因地制宜,度長短,選方藥,才能不偏不倚,恰中病機。一九五零年我在唐山就此間題和孫旭初等同仁做過長時間的討論,進一步受到啟發。歸納當時的認識是:僅學《傷寒》易涉於組疏,只學溫熱易涉於輕淡,扭疏常致於憤事,輕淡每流於敷衍。應當是學古方而能入細,學時方而能務實,入細則能理復雜紛亂之繁,務實則能舉沉寒痼疾之重。從臨床療效方面總結,治重病大証,要注重選用經方﹔治脾胃病,李東垣方較好﹔治溫熱及小病輕病,葉派時方細密可取。把這些認識用之臨床,確乎有法路寬闊、進退從容之感。這是四十年代末到五十年代初這段時間的認識。
第三,一九五四年前後,我在治學思想上又有了一些變化。此時,我治醫學三十年,在讀書和臨証方面,有了一些積累和體驗。並學習著結合自己治學道路和方法上的問題進行總結和思索。在肯定以往經驗的基礎上,也感覺到執死方以治活人,即使是綜合古今,參酌中外,也難免有削足適履的情況。但若脫離成方,又會無規矩可循,走到相對主義﹔要補救此弊,不但需要在正確思想的指導下深入地研究辨証論治的原則,還要在足夠的書本知識和臨床經驗的基礎上,以若干病類為對象,從研究藥物如何配伍入手,進而探討方劑如何組織。因為中醫治病,基本是採用復方。復方從根本上是作為一個有機的整體逞奏療效,而不是群藥分逞其能。而復方方劑中藥物配伍和組織,又有它歷史地演進變化的過程。從它演變的痕跡中探求用藥制方的規律,並結合當前的實踐加以驗証、補充和發展,指導臨床,就能高屋建瓴,動中肯綮。對一個醫生,這是又進了一步的要求。習醫至此,不禁廢書而三嘆:學問沒有止境,學問不可少停。在我,其知之何晚也。
從五十年代中期以後,十幾年的時間裡,我結合臨床、科研與教學任務,對藥物配伍和方劑組織方面的材料做了一些整理和研究,對腎病、熱性病和老年病等病種的用藥與組方規律做了一些探索,得到了一些初步的認識。但是,因學力不足和環境的耽阻,遠未能達到預期的目標。
如何學習和掌握祖國 醫學這門科學,應當是有規律可循的,對此我們還總結研究得不夠。我個人沒有多少成功的經驗可談,能說的大半是走過彎路後的一些感觸。
(一)讀書寧澀勿滑 臨証寧拙勿巧 學醫離不開讀書。但我國 醫學著作汗牛充棟,一個人的時間精力有限,欲有所成,就要摘要而攻,對主要經典著作要紮紮實實地下功夫,讀熟它,嚼透它,消化它。讀每本書都要在弄清總的背景的前提下,一字字一句句地細摳,一句句一字字地讀懂。無論是字音、字義、詞義,都要想方設法地弄明白。不可順口讀過,不求甚解,不了了之。也不可用望文生義的簡單辦法去猜測。更不能拿今天的意思硬套上去。比如《金匱要略﹒痰飲咳嗽篇》中的“痰飲”有二義:篇名中之痰飲,是津液為病的總稱﹔條文中之痰飲,是指水在腸問搖動有聲之流飲。讀書時若不細考究,把痰飲當作今義的“稠則為痰,淡則為飲”,就失去了經典的原意。這樣逐字逐句地讀書,看似澀滯難前,實則日積月累。似慢實快。那種一目十行,浮光掠影的讀法,不過是捉摸光景,模糊影響,談不到學問。
要把主要的經典著作讀熟、背熟,這是一項基本功。“書讀百追,其義自見”。讀一遍有一遁的收獲,背得熟和背不熟大不一樣。比如對《金匿要略》、《傷寒論》,如果能做到不加思索,張口就來,到臨床應用時,就成了有源頭的活水。不但能觸機即發,左右逢源,還會熟能生巧,別有會心。否則,讀時明白了,一遇到障礙又記不起,臨証時就難於得心應手。我自己雖曾 在主要著作的背讀上下過一番功夫,但總不能象童時讀的《論語》、 《孟子》和古詩文那樣至今仍背誦無遺,常有學醫恨晚之嘆。因此,背書還要早下手。
讀醫書,還要邊讀邊記,勤於積累。積累的形式則宜靈活。比如說,可以結合自己研究方向相近的一個或幾個方面的專題摘要積累,讀書時留意於此,隨時摘抄記錄,並部別類居,土要的加以標志,散漫的貫以條理,懷疑的打上問號,領悟的作出分析,大膽地附以己見。日積月男,對日後的研究工作是會有好處的。
臨近寧拙勿巧。對症狀要做“病”與“症”的綜合分析,尋求疾病的本質,不可停留在表面的寒熱虛實。立方遣藥,要講求主次配伍,加減進退,不可用套方套藥取巧應付。遇到大病復雜症,更要格外細密,務期絲絲入扣,恰合病機。既要有臨証時的分析,還要做事後的總結。數年米,我自己無論在哪里應診,堅持每診必做記錄,半月做一次階段性的撿討,找出需要總結的經驗,發現有進一步探討價值的問題,提高療效。
(二)自視當知其短 從師盛得其長 我學醫,主要是自學。但決不是說,自學不需求師。做任何一種學問,絕對意義上的無師自通是沒有的。自學,難免遇到思而不解之惑、攻而不破之謎,更需要請教師友。因而幾有從師學習的機會,尤知珍惜。一九三五年,我讀到陸淵雷先生的《傷寒論今釋》、 《金區要略今釋》,覺有自己未見之義,稍後就加入先生所辦的遙從(函授)部學習。當時,我看病教徒,諸務雖繁,但對所學課業必認真完成,寄去請教。記得我寫過一篇《述學》的課卷,陸淵雷先生曾 加了鼓勵的按語,發表在《中醫新生命》上。這段函授學習的時間雖然不長,對我這樣一個自學出身的人來說,感到十分寶貴。一般地說,一個人從師學習的機會和時間畢竟是不多的,而在共事的同道中,學術精湛、經驗豐富之人卻隨時都有。只要虛心汲取,他人之長,皆可為攻鋁之石。
我在中醫研究院和蒲輔周等同志共事多年。在一起臨証、執教的過程中,有時見到他們的得意之筆,拾是自己薄弱之處,從中比對思索,得到不少有益的啟示。比加,早年我用玉屏風散治“習慣性感冒”,多是大劑突進。雖數劑可效,往往不易鞏固。蒲老治“習慣性感冒”,也用玉屏風散,卻是小量長服,療效頗好。我思索這里的原因,加深了對慢性病的轉化要有一個逐漸積累的過程,有“方”還需能“守”這個道理的認識。從師是為了求學問,在學問面前不能有絲毫的架子。我在任唐山市中醫公會主任時,市內有一位 高懷 醫師精針灸術,擅長用“大灸療法”,系其祖傳,能起大証。年事已高,秘未傳人。為防絕技失傳,我和王國 三等幾個同道以弟子禮前去執蟄受學。每至巳夜,即趨集燈前,問難情業,無間風雨,袒臂戰足,按橋量度,力求一是。終於掌握並整理了這個療法。當時我雖年過五旬,不無勞頓之感﹔而其中授受之
樂,也確有非可言喻者。
樂,也確有非可言喻者。
(三)讀書多些有益於專 知識傅些源頭更活我習醫以後,半是積習,半是追求,研讀文史和愛好舊詩詞的興趣一直很濃厚。習醫之餘,喜讀《二十四史》。對六經、諸子、宋明學案以至佛教、道教的部分主要著作,都做過一些涉獵。興之所致,還習作了一千多首詩詞。我常以佔用了一些業餘時間為惜。但回顧起來,由這種愛好中得來的一定的文史知識和修養,對小醫的學習和長進,也並非全無益處。
第一,中醫經典是古文字,和現代白話距離較大。又流傳輾轉,版本繁雜,字詞駁錯。詮釋者既多,難免見仁見智,人言人殊。如果沒有一定的古文化、文字知識,對這些經典著作就不易讀懂了,也難於讀深。理解上,或浮於約略,或止於沿演,可以逐浪而難能探源於臨床上,則易於套對而難能用活。要想對經典醫籍的研究深入一些,就非有一定的古代文化、文字知識不可。我自己對《傷寒論》等經典的文字做過一些研究,寫過一篇《<傷寒論文字考>補正》,就很借力於早年積累的一點古文和“小學”的知識。
第二,文史的書籍和古詩文中,掩藏著豐富的醫學資料。這些雖是不期而遇的零金碎玉,卻常可補某些醫學著作之不足,亦屬珍貴。讀書時隨手積累,需要時即可驅遣使用。我在整理中醫麻風病學,寫作《中國 麻風病學匯編》時,就從文史著作中得到了許多有用的材料。
第三,中醫學是從中華民族古代文化這個土壤中生發出來,是整個民族文化之林的一枝。它的形成和發展,受整個社會文化特別是哲學思想發展狀態的影響和制約。對各個時代社會文化特別是哲學思想的發展狀況有所了解,對由當時時代所產生的醫學思想的理解就可以更深刻一些。比喻地講,專一地研討醫學,可以掘出運河﹔整個文化素養的提高,則有助於釀成江海。養到功深,是可以達到境界上的升華的、不待說,今天的青年人學習掌握古代文化知識,應當有目的,有選擇,要適當,要因人制宜全無目的,漫無邊際的讀書,也不足取。
(四)勤能補拙恆斯效 儉可養廉貞自清 有時青年問及學問之道,我常說,論天分,我至多是中中之材。幾十年來,如果說掌握了一些中醫知識而能承乏醫務,所靠的一是“勤”,二是“恆”。做任何學問都要勤奮和持久,治醫學尤需如此。醫生這個職業的特殊之處,在於他一舉手一投足都接觸病人,醫術好些精些,隨時可以助人、活人﹔醫術差些粗些,隨時可以誤人、害人。從這個意義上說,醫生真可以說是病人的“司命工”。一個醫生,如果不刻苦學習,醫術上甘於粗疏,就是對病人的生命不負責任。當然,就是勤奮學習,也不等於就能萬全地解決疾病。但無怠於學,至少可以無愧於心。這是我早年用做鞭策自己讀書習醫的一點認識。如今我垂老病榻,回顧治醫生涯,成果之少,每自赧顏﹔稍可自慰者,唯有勤奮讀書未從鬆懈這一點。幾十年的生活,基本是“日理臨床夜讀書”。臨床常無暇日,讀書必至子時。六十歲以後,醫責益重而年事漸高,為了抓緊晚年,完成溫課和研究計划,曾 規定了幾條自我約束的“自律”。大致是﹔
1.要有恆。除極特別的事情外,每日按規定時間溫課,不得擅自寬假,時作時輟。
2.要專一。不得見異思遷,輕易地改變計劃。要有始有終地完成一種計劃後,再做另一種。“主一無適”謂專。非專,則不精、不深、不適。
3.要入細。不可只學皮毛,不入骨髓﹔只解大意,不求規律﹔只涉藩籬,不求堂奧。入細,還要防止輕淡,輕淡則流於薄弱,薄弱則不能舉大症﹔要防止瑣屑,瑣屑則陷於支離,支離則不能集中精力,也不能理細症。
4.戒玩嬉。此後,忌看小說。非星期不著棋,不賦詩。非有應酬不看戲。
5.節嗜好。衣食方面,不求肥甘,不務華美,隨通而安,自甘淡泊。否則必致躁擾不寧,學術上難於探深致遠。此後,不獨茶酒不事講求,即書畫篆刻,也不宜偏好過多,免得耗費有限的光陰。現在檢查起來,除在舊詩詞方面,有時情有難禁,佔了一些時間外。其他都盡力遵守了。
人們都知道醫德的重要。我以為,做一個醫生,治醫之時,有兩條至為要緊﹔治學,要忠誠於學術的真理,直至系之以命; 臨証,要真誠地對病人負責,此外決無所求。只有這樣,才能認真熱誠地對待患者,謙虛誠摯地對待同道,勇敢無畏地堅持真理,實事求是地對待成敗。相反,如果對自己從事的事業不熱愛,不相信,惜獻身,對患者缺乏負責的精神,甚至把自己掌握的一點技術當作追求個人利益的手段,那就喪失了做醫生的根本。不特失之於醫德,且將毀及於醫術。
在祖國 醫學發展的長河中,每一代中醫都有自己不容推卸的責任。我們這一代中醫的命運是幸福的,畢竟也是坎坷的。半個多世紀以來,我親見了中醫界的同道們,在舊社會的貧苦中自處,與壓迫者作抗爭,對偏見者的歧視不動搖,在存亡、興衰的磨難中迎來了中醫的解放,為民族保存、繼承、豐富了中醫學這份珍貴遺產。他們是無愧於歷史的。我僅是同輩先進的一個追隨者。磋舵時月,如今也已是行將就木之人了。向前展望下幾代中醫,他們將處於社會安定、思想解放、科學昌興的時期,只要他們勤奮而能夠持久,善於繼承又勇於創造,中醫事業在他們的手裡必將有一個大的發展。中國 醫學必將以更綺麗的身姿,挺立於世界科學之林。頤後瞻前,寄希望於未來。(岳沛芬整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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